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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瓷/俄瓷】第三类接触 (下)

▍ABO,但只有O



前篇请见合集







今早从睡梦中苏醒时,卧室还残留着昨夜的热意,余温在被褥中徐徐烘烤着瓷衣衫下的脊骨。


瓷微微皱眉,他扯开身上盖得过于严实的被子,好让四肢皮肤可以接触到微凉舒适的空气。阿斯拉夫星的夜晚虽说气温低,但室内还不至于寒冷,瓷向来不会把自己裹得像只幼蚕,想必是俄在他睡着之后自作主张的结果。


肚子空空如也,瓷困倦地打着哈欠起床,麻烦管家帮他送早饭或者午饭。佣人进来送饭时,他也再懒得遮掩自己脖颈与双腕周围暧昧的痕迹,照常向对方道谢。


当然,也没有人敢真的放纵视线,瓷住进克林宫已经快两个月了,该有的猜测早已尘埃落定。


没有那两人的允许,瓷踏不出这座宫殿,由此带来的无所事事的漫长白日,瓷便只能做些他被默认准许做的事,例如学习语言、浏览新闻、阅读书籍。至于夜晚的时间,支配权几乎不在他手里,要么宁静、要么被拖入情热的漩涡。


瓷窝在沙发中,拿起角落里昨天没看完的书继续阅读,这是一本阿斯拉夫星的通识科普书籍,谈不上有什么有趣之处,只是它面向的适龄人群为少儿,因此用词不复杂,很适合作为瓷的语言训练读物。


刚翻过两页,房门便被打开,被打断阅读的瓷抬头一看,神情并未有任何波澜,似乎已经对眼前的人进出自己的房间司空见惯。他又低头读着下一个段落,口中平静道:“少将昨天晚上刚来过,我现在恐怕没有精力伺候你,上将。”


苏却径直从衣柜中翻出一套衣服,内务官为瓷准备了许多衣服,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带有阿斯拉夫星特有的民俗花纹,但瓷几乎从没穿过它们。


瓷的话不知有没有飘进苏的耳朵,苏将衣服丢在沙发上,含义不言自明。


瓷扯了扯那套衣服,还算简约,不是他需要做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才能接受的类型,他再度开口:“要出去吗?”


“去医院。”苏道,“在你下一次潮期来之前记录你的激素水平变化。”


瓷的确在前不久随口和俄提过一次自己偶尔会感觉不太舒服,俄当天下午便带着他去医院做了一番详尽的检查,除了一些难以解释的指标变化,其余什么也没查出来。


自然,就算中星系人和阿斯拉夫人在身体构造上再相似,中星系人也有着截然不同的生理系统,单凭阿斯拉夫星系的医疗科技,真正能分析出来的病因只有那么一小部分。


虽然瓷对去医院没兴趣,但能够离开这座闭塞的宫殿出去走走也是好的。瓷换上苏给的衣服,后者站在门边,看着瓷扣上最后一颗纽扣。


到了医院,昨晚总归没睡好,瓷做常规检查时便感觉昏昏欲睡,最后一不小心在身体扫描仪中睡着了,醒来时已经被带到了一间病房的床上。


俄站在房里,正蹙着眉头盯着手里几份检查结果,嘴唇紧抿,担忧凝在眸中。


看见瓷醒了,俄立马在床边坐下,指着资料上被医生做下的几处标记,问:“瓷,检查结果出来了,你这几项指标比上次变化幅度更大了,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会不会对你的身体有伤害?”


瓷简单扫了一眼,回答:“信息素紊乱导致的激素水平异常,很常见的亚健康症状,不用太在意。”


俄难耐地沉默着,手掌悄然攀上捏紧瓷的手指,将他的手背压在自己手心。他牵起瓷的手,在修长的指骨上落下轻吻,又专注而担忧地看着他,眼眸仿佛在问,他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好起来?


离开医院时,瓷的身上被披上了厚重的毛绒外套,外套是苏的,胸口还别有军章。瓷驻足抬头,望向头顶深空,看着天幕上时不时闪烁的星辰。他感受到它们透出的一股冷酷生机——哪怕是近乎永恒燃烧的恒星,对于宇宙法则也不过是眨眼一瞬,更不要说如同尘埃的他们。


瓷轻轻呼出一口白雾:“你们知道为什么星星有时看上去像是在闪烁吗?”


俄虽然不知道瓷为何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仍然认真回答:“因为大气密度不均。”


瓷:“那你们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一颗星星闪烁起来吗?”


俄摇摇头:“不知道,是什么?”


瓷却不再继续这个问题,而是迈步轻快地朝前走,寒冷也丝毫没有裹挟他的步伐,此时此刻的他,似乎在打从心底里享受这片异星上自由的夜空。


苏顺着瓷的目光抬起头,他是生长在这片星空下的人,这幅景象已经不再能吸引他,但瓷的身影是唯一的变数,他便愿意重塑自己对这片星空的感觉与回忆。


也是在这时,苏这才发现,原来星空已经与他记忆里的模样不知不觉出现了偏差,它在不断地变化,不断地经历着陨落与新生。


那天夜里,瓷被一阵熟悉的热潮唤醒,他虽然早有预料自己的潮期时间会变得紊乱,但这一次依然来得比他想象的更早,不得不说苏的确挑了个带他检查身体的好时机。


黑暗无光的房间中,瓷拖着眩晕虚浮的身体下床,双眼被流进眼眶中的汗水刺得隐隐作痛,视线也模糊不清。他循着记忆开门,让走廊上值夜勤的佣人去通知上将或少将他身体有突发情况——反正他们不会允许自己再滥用镇定剂,到头来都还是得找他们解决。


随后,瓷放任自己躺回了床上,正半梦半醒昏睡间,他被裹入了两个滚烫的怀抱。瓷没有睁眼,只在被亲吻的一刻睫毛轻颤,有吻落在他的双唇和喉咙,也有吻落在他的颈后与脊骨。


这是两个他经常造访的臂弯,所以哪怕瓷在混沌中有些分不清吻在他不同位置的人是苏还是俄,他也放松了身体,将接下来的一切交给他们,等待在他们的体温中迎来晨曦。


第二天早晨,瓷在淋漓的汗水中醒来,明知道他这时候十分怕热,父子俩却还一左一右将他环得密不透风。要不是实在热得没法继续睡,瓷万般不情愿起床,他本来就没睡几小时,身体的消耗可想而知。


瓷将苏和俄的手臂推开两道缝隙,好让自己从中脱身。他光着脚来到窗边,伸手拂开窗帘,本意是想开窗透透气,却发现,凌晨的天空透着一股奇妙瑰丽的金红色,地平线蒙着一层金羽般的雾,整个星球如同陷入炽热的火海,是他从没见过的景象。


“那是尘埃燃烧的颜色。”苏的声音从昏暗中响起,他显然明白瓷在好奇什么,声音淡淡解释着,“从今天开始是恒星风暴期,风暴抛洒出的高能粒子与星球的大气层剧烈摩擦,会点燃外层大气的尘埃,我们叫它‘燃尘’。恒星风暴每三年出现一次,燃烧会持续整整一个月。”


苏来到瓷的身边,手掌贴上瓷的后背,瓷的脊窝和腰窝都汗涔涔的。苏的手心把瓷烫得一晃神,他回头望去,苏的眸光在被恒星风暴浸染的奇异天色下泛着暗红,瞳孔中清晰倒映着他的身影。


瓷轻声道:“那我还挺幸运的,能见到三年一次的景象。”


俄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醒来,他停在瓷的身侧,安静地为瓷披上外衣,低头询问他身体是否有不适。俄向来很紧张他的身体,瓷摇摇头,安抚般地伸手轻轻摸了摸俄睡得凌乱的发丝。


俄没有让瓷在窗边待太久,便拉着他回去让他躺下休息,苏则给床头已经空了大半的水杯添了一些水。第二次面对瓷的潮期,父子俩显然比上一次得心应手得多,照顾得面面俱到。


但即使如此,缺少信息素环境的瓷依然过得不算安稳。


潮期最后一天,瓷因为信息素紊乱发起了高烧,医院对完全陌生的病症束手无策,只能采取保守治疗。头两天里,瓷的高烧不停反复,直到第三天才渐渐好转。


那几天里,苏和俄也没有睡过整觉,往往是军部必要的事情告一段落便立刻来医院。瓷心里清楚,自己身体的异常是长久不处于正常信息素环境时产生的病理反应,虽然症状可以缓解,但只要他一天不回到正常的信息素环境,下一次的病理反应只会恶化。


但瓷并没有将这件事说出口,只是告诉苏和俄不用太担心他,没有必要因为他大费周章。


虽说如此,每次房门被打开时,瓷都能瞥见外面前厅中随时待命的众多医生,与牢牢守住这间房间的安保人员。


居住在医院的第四天,瓷的症状终于彻底稳定。他午睡醒来,打开病房门,苏和俄都不在,倒是坐在外面沙发上的莫斯科见状立马起身,问他身体感觉怎么样。


瓷:“谢谢,没有不舒服了。”


莫斯科:“上将和少将十分钟前来过,现在在会议室,需要我帮您叫他们过来吗?”


瓷摇摇头,问:“我今天是不是可以出院了?”


“上将和少将的意思是您这段时间最好住在这里。”莫斯科尽职尽责地替自己两位上司传着话,说辞听上去很委婉,哪怕原话里也许根本没有“最好”这样听起来还有商榷余地的字眼,“您最近身体情况太不稳定了,上将和少将很担心。”


瓷:“出去走走也不行吗?”


莫斯科为难地抿起嘴唇,他悄悄示意病房外的安保人员,显然有些默认的事情没法宣之于口。瓷见状叹了口气,莫斯科也不过是上传下达那两人的命令而已,他也不想给他惹麻烦。


瓷:“好吧,那可以麻烦你帮我带一些书籍过来吗?”


莫斯科显然松了口气:“当然可以。”


那天深夜,病房门从外面静悄悄地打开,苏踏进房中。


房间的窗帘敞着,窗外的天际依然充斥着尘埃燃烧的火红,让原本色彩洁白的房间也如同倾倒了红色染料,空气中的灰尘粒子都折射出光点。


瓷沉睡着,吐出舒缓匀称的呼吸,他的皮肤被这抹奇异的红色浸染,如同覆盖着一层雾气般光滑柔和的薄膜,像是一枚藏在坚硬蚌壳中的红贝。


瓷的手腕处贴着一条电极线,末端连着床头的医疗监视仪。苏脱下手套,摸了摸瓷的额头与唇角,瓷的体温恢复正常,嘴唇也不像前几天那样因为脱水而干燥得厉害了。


瓷的枕边摆放着几本书,多半是他找莫斯科要的。苏随手拿起一本关于大气现象的书籍翻了翻,发现瓷在书中用笔勾画出了不少词汇,并在词汇下方分别画了一些形状各异的线条。


那些词汇大多很简单,瓷的阿斯拉夫语水平已经有长足进步,这些词汇并不像是他需要特别记忆的内容。


苏微微蹙眉,最终还是将书放回。


就在这时,床头的仪器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屏幕上的数字陡然开始杂乱无序地跳动,仿佛遭受了某种突如其来的电磁干扰。


苏心中一紧,在理智回笼前便立刻将瓷从床上抱起,紧迫地查看他的情况。


瓷迷迷糊糊转醒,看上去并无异样,他眨了眨眼睛看清眼前的人,困倦地开口:“你怎么来了……刚才什么声音?”


看见瓷的反应,苏顿时冷静下来,明白仪器异常和瓷的身体无关,他让瓷重新躺下,转身来到病房外。


不止是房间里,整个医院的仪器设备竟然都在同一时间发生了故障,不规律的电磁嗡鸣声此起彼伏。医护人员们措手不及,正惊慌地紧急联络后勤人员调试设备,脚步声与呼喊声一时之间纷乱无章。


很快,莫斯科面色焦急地大步跑进,紧急地向苏汇报着什么。周围机器噪音太大,瓷也听不清二人的对话,他扭头望向窗外,天际的火海似乎越来越浓郁了,赤潮般降临在这颗星球上。


“瓷!”


俄急躁的声音传来,他跑进病房,看到瓷无碍,惊魂未定的神色才平复下来。他弯腰摸了摸瓷的脸颊,声音一改往日,透着十足的紧迫:“瓷,首都星出了很严重的事,我们得立马回克林宫,好吗?”


“出什么事了?”


“恒星风暴强电磁干扰。”俄紧紧蹙眉,一边回答一边将瓷从床上抱起,“以前燃尘期都是弱干扰,这是我们第一次碰到强干扰,抗干扰措施已经不起效了。半小时内首都星迎风面区域的电磁设备与雷达会全部瘫痪,包括有电磁传感功能的大气防护层。如果没有防护层,燃烧的尘埃可能会穿透大气层到达地面。”


不需要俄多说,瓷便能明白事件的严重性,一颗被熊熊燃烧的太空尘埃包围的星球,一旦失去防护,后果不堪设想。


离开医院时,头顶的云层似乎都已经被火焰点燃,原本寒冷的夜晚变得炽热,连呼吸间鼻腔都带起丝丝的灼痛。宇宙带来的灾祸偶然又无情,一次小小的变化,都可能让一个文明饱受巨大的煎熬。


瓷被两人带回了克林宫,也许是因为事态的确是前所未见的严峻,又或者是不安的外在因素驱使着苏俄二人必须让瓷保持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瓷没有被送回房间,而是就待在了他们身边。


苏俄与驻守首都星各个边陲线的军部高官开了一场紧急会议,电磁干扰不仅让防护层逐渐失效,还导致在外巡航还未归来的两支巡逻舰队失去了指挥塔信号。


强电磁干扰昭示着这一次的恒星风暴是史无前例的,释放的粒子流极有可能造成舰队失航,再加上此时星系宇宙环境极不稳定,一旦雷达与通讯失效,两支舰队上千名队员凶多吉少。


首都星的当务之急是修复防护层以保护居民安全,同时想办法恢复与舰队的联系。但问题在于,修复防护层也需要发射舰向专用卫星接收口发射能量中继器。在缺少雷达定位的情况下,发射舰驾驶员几乎只能靠肉眼穿越燃尘区,进入风暴动荡的宇宙空间。


“我来驾驶中继器发射舰。”俄毫不犹豫地向所有与会军官开口,“莫斯科,你去通知战舰基地。”


莫斯科一愣:“少将……”


苏微沉的眸光落在那副与自己十分相似的年轻面庞上,沉声道:“你从来没有在无雷达的情况下驾驶过发射舰,现在不是你逞强的时候。”


“那你呢?你就有吗?”俄皱眉盯着向来严厉的父亲,“我的驾驶能力是最优秀的,如果连我都不能完成,那没有人做得到!”


“俄,等一等。”


俄话音刚落,一道冷静的声音从书房角落响起,如同驱散炽热的坚冰。俄回头望去,瓷正抬头看着他:“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去,但是,你应该知道其实有更好的方法。”


俄怔住,灰蓝的眸微睁:“瓷……”


瓷走到他面前,一字一句道:“中星系也一直面临恒星风暴的问题,所以我们的通信系统首要考虑的因素就是提高通信效率的同时抗干扰。我的飞行器的通信系统兼容程度很高,我可以试着将你们指挥塔的信号搭载在飞行器系统上来恢复电磁信号,但前提是要有核心金属部件。而且,中星系舰队为了寻找我,一定会在大面积范围内留下信号追踪器,只要我的飞行器通信系统发出的信号被追踪器拦截到,会马上定位位置。位置确定后,舰队会跃迁过来,顺利的话只需要十几分钟。”


瓷的声音透着近乎冷酷的笃定,俄明白,瓷只是在陈述一个当下身为最优解的事实,与完成它必须付出的代价。


可是,他的心却依然控制不住地感到了无力与痛苦。


瓷将这个看得到答案的问题残忍地抛给了他们:“选择权在你们手里。”


瓷是他们的私心与执念,但保护这片被宇宙法则摧残的土地和家园是他们的责任。在那一刻,俄终于能放任自己去面对这个他从前不愿面对的事实,无论过去多久,他们从未改变也无法改变这颗异土的星星。就像不同的文明与种族之间总有距离,而光年仅仅是其中最小的单位。


别无他选。


即使明白一切,最终的答案却如同尖刀一般横亘在俄的喉咙,每当他想开口,便感到难以遏制的疼痛。


最终走上前来的人是苏,比起俄,年岁的差异让他并不轻易将情绪流露。即使如此,苏攥住瓷的手腕,他的手指依然紧得让瓷感到疼痛。


苏将瓷径直带出了房间,瓷问他去哪里,苏回答:“战舰基地。”


首都星的战舰基地距离克林宫很近,通过修建在地底的内部军用交通轨道相连。抵达战舰基地后,瓷才发现,原来苏和俄已经把他的飞行器转移到了这里。


瓷已经很久不被允许接触飞行器了,因此全然不知道自己的飞行器是什么时候被从宇宙科学中心转移过来的,不过,现在也不是探究这些问题的时候。


瓷走进飞行器中,一边将通信装置的面板拆卸下来一边说:“你们现在就用最快的方法把陨石样本的金属元素提炼出来,并按照原元件的尺寸与形状切割……”


瓷的话还未说完,几名研究人员便提着一只黑色的真空金属箱走入,经过多层的密码解锁后,研究人员戴上隔离手套,将一只封存在隔离电磁信号的特种合金玻璃中的金属薄片取出,薄片表面覆盖着漩涡状颗粒。


一个近乎完美的复制品。


瓷微怔地盯着那枚金属部件,他原本只是构想着军部可以在短时间内提供给他一个粗糙的复制件,他再想办法调整参数。而眼前这枚部件的切割精度,绝不是紧急情况下立马就可以完成的。


“……你早就准备好了。”瓷定定凝视着苏的双眼,“如果不发生今天这件事,你永远也不打算让我知道它的存在是吗?”


苏沉默片刻,回答:“是。”


片刻的沉默后,瓷却出乎意料地发出一声轻笑,他拿起这枚细小却足以带来巨大转机的金属薄片,道:“上将原来也会说谎,如果真的不想让某件事情发生,那就该彻底扼杀它的可能性,这个道理应该没有人比身为掌权者的你更清楚吧?不管你留下它的原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这颗星球,谢谢你,苏。”


苏的话语、他带给他的感觉总是有着与当下燃烧的天际大相径庭的冰冷,这种冰冷由绝对的理性与决绝组成。可是,瓷还是从这样的理性下窥见了一丝别样的情绪,如同沉重的城墙般密不透风的感情,在隐匿的角落依然留有一条后路。


至于俄,他没有苏那么冷静、也做不到苏那么决绝,甚至总会被挣扎的情感裹挟,但在某些方面,他和父亲总是无比相似。


瓷暂且将情绪抛开,他迅速将金属元件替换好,虽然新的元件做不到像原来的那样毫无杂质,但反射率已经足以满足超广域电磁通信。


瓷调整完参数,确认通信设备可用,开始尝试搭载指挥塔通信系统。瓷戴上耳机,几声刺耳的嗡鸣后,飞行器成功接收到了发射舰的信号,远程雷达也已经恢复正常。


“……瓷?”耳机那头,俄的声音夹杂着失真的电流音传来,“是你吗?”


“是我。”瓷回答,“你那边怎么样?”


“……雷达恢复了,谢谢你。”俄略显沙哑的开口,杂音未减他声音中的落寞,“看来父亲把元件交给你了……对不起,我们一直瞒着你。”


“没关系。”瓷轻声开口,透过在宇宙风暴中断续连接的信号,俄的声音仿佛就响起在他咫尺的耳畔,“更多的话等你安全回来再说,好吗?”


飞行器终端屏幕上显示着当前通信网络所遭受的干扰水平,复制件带来的通信信号做不到完全稳定,瓷道:“你那边通信测试如果没问题的话,我就开始发送广域信号。”


直到目前为止,瓷的飞行器还只是发送并接收了狭域信号,广域信号一旦发出,整个首都星恢复电磁通信的同时,也意味着瓷发出的信号可能会被中星系追踪器拦截。


通信那头的沉默持续了许久,外界的时间流逝似乎永远无法真正反映一个人内心所经历的无数次抉择与取舍。最后,俄的声音才传出:“好,我知道了。”


瓷:“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中继器发射舰和四艘护卫战舰很快从基地起飞,在被烧灼得赤红的天际划出数道淡色的轨迹。瓷密切关注着雷达上战舰的情况,同时将信号强度扩大为广域,手指移向发送按钮——


另一只手掌忽地覆盖上瓷的手背,骨节与手心摩挲间渐渐捏紧。事发突然,苏的手套落在病房里没有取走,皮肤下游走的血管与青筋是瓷熟悉的形状。


瓷没有回望他,静静道:“事到如今你不会还要阻止我吧,上将?”


不料,苏另一只手将瓷头上戴着的通信耳机取了下来,转而替他戴上了另一副非通信用的电磁隔离耳罩,道:“广域信号初始噪音非常剧烈,注意点。”


瓷盯了苏数秒,最后失笑。


苏的手掌没有移开,而是就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按下了按钮。


广域信号的发射,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将整个首都星笼罩其中,周遭所有机器设备在瞬间同时发出了极为强烈的电磁噪音,飞行器大屏上也陡然出现了各种频段的信号射线。


苏立刻下令手下去逐级恢复通信,尝试联络失去信号的巡逻舰队。很快,指挥塔成功定位巡逻舰队的位置,舰队偏航严重,机体发动机已经出现了损伤,指挥塔立刻派出救援舰前往施救。


瓷松了一口气,继续关注发射舰的情况,俄的战舰已经距离中继器接收卫星很近,但穿越燃尘区依然给战舰带来了不小的冲击。瓷基本了解阿斯拉夫星的战舰科技水平,他们目前还没法完全应付这样的极端外界环境对战舰造成的伤害,驾驶员必然会承受不小的压力。


但是,既然俄说他可以做到,那么瓷就愿意相信他。


十分钟后,发射舰进入了发射范围,并锁定防护层卫星的中继器接收口,被裹在特殊外壳中的中继器被发射出,精准无误地嵌入接收口。


随后,一层肉眼不可见的光膜以极快的速度从卫星末端向外展开,羽翼般逐渐覆盖整个首都星,燃烧的尘埃在触碰到防护层的一瞬间便被分解为纳米级别的颗粒,逸散在大气层外。


此时,发射舰驾驶舱中的俄确认中继器接收无误后,便掉头向地面返航。舷窗外,整个首都星如同一颗被永不熄灭的火焰笼罩的地狱之星,是任何有智慧的物种大概都会退避三舍的存在。


可是,这就是他生活的星球,他所属的文明在浩渺的宇宙中的落脚点与家园。


就在这时,战舰监测系统突然发出一阵尖锐的警报,热辐射图像中,一堵厚重的粒子墙仿佛巨大的浪潮向他奔袭而来。恒星又抛洒出了一轮猛烈的等离子体风暴,而监测系统做不到提前预警,俄知道,自己只有大概二十秒的时间回到防护层内,否则,如今这样的风暴强度会给他的机体带来什么伤害,他自己都难以想象。


四艘护卫战舰立刻围拢在发射舰周围,全速向地面返航,风暴云迅速逼近,粒子振荡让驾驶舱压力不断升高,电磁干扰再度让战舰的雷达出现故障,驾驶系统也出现了迟滞。


耳机此起彼伏的电流声中,俄隐约听到瓷的声音,这道声音总是能穿透无数嘈杂的噪音到达他的鼓膜。风暴已经近在咫尺,而战舰距离防护层依然还有一段距离,时间仅剩数秒。


三秒、两秒、一秒,风暴粒子墙横扫而至的同时,一颗细微的光点从远处星云的黑暗中如离弦之箭般射出,直接撞击在了俄的战舰上。随后,一层近乎透明的光网瞬间附着在了战舰表面。


不仅是俄的战舰,其余四艘护卫舰同样被附着上了这层流动的光弧。无形的光网将他们笼罩其中,骇浪般的粒子墙甚至没有对这层保护网带来一丝一毫的破坏,它将机体与风暴彻底地隔绝了开来。


俄震撼地望着眼前的一切,风暴到来时,除了机体轻微的振荡外,他几乎没感觉到其他任何异样。更让他不可置信的是,战舰的信号、控制台也骤然摆脱干扰恢复了正常,机体仿佛进入了一个在太空中不可能存在的绝对安全领域。


有人保护了他们,利用了一种以他当下的认知完全无法解释的方式。


很快,俄看见了一切,即使战舰的雷达毫无异常,但是依然有物体靠近了他们。


那是一支幽灵般悄无声息降临而至的战舰列队,舰队呈三角形排列,队伍中的每一艘机体都有着与瓷的飞行器近乎一致的光滑流线外形与不反射光线的表面颜色。舰队安静地悬浮在漆黑的宇宙深空中,一动不动,可越是沉默的蛰伏,便越带着巨大而挥之不去的高维压迫感与攻击性,仿佛隐匿于另一个世界的机械怪物。


“俄?”瓷的声音蓦地从通讯器中传来,一下唤回了俄的神智,“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没有。”俄怔然道,“我看到……”


“我知道。”瓷听上去十分平静,眼下的情况似乎在他意料之中,“我告诉他们必须保护你。”


俄盯着那群未知的陌生机体,心中已然明白了一切。


“……他们是来找你的,”俄沙哑道,“对吗?”


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宁静坦诚,像是从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会因他的一字一句或喜悦或煎熬:“是的,但是我现在还在这里等你回来,不是吗?”


很快,陌生的舰队向两侧扩散开,并后退了一段距离,保持着安静的戒备。


俄随后返航,防护层已经修复完毕,首都星全域的通讯也已经恢复正常,战舰徐徐降落在基地停机坪,俄从机舱走出。


“俄。”


俄抬头,瓷正向他走来,他脱下被汗水浸湿的驾驶防护服外套,大步上前,将瓷紧紧搂入怀中。战舰材料隔热能力有限,来回驾驶战舰穿越燃尘区的俄的身体发烫得厉害,瓷只觉得自己好像被裹进一个熔炉里,锁紧自己的那双手臂也颤抖不止。


瓷轻轻拍了拍俄的后背:“辛苦了,你先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可以不走吗?”俄感到喉咙疼痛,几乎是紧咬牙关才能开口,“我不想你走。”


其他字眼都在此刻显得多余了起来,俄唯独只想告诉瓷这句话,也只想听到他想要的那个唯一答案。


可是,哪怕是在将瓷自私禁锢于身边的这段时间,俄依然觉得自己只是身处一个逼真的幻境,他心底的那道声音始终在说,瓷总有一天会离开。现在,幻境即将残忍破碎,留给他的将只有记忆的碎片。


他明白他们之间犹如天堑的差异,明白有些事光靠爱意与时间无法改变,只是想让那一天再晚一些到来。


瓷搂住俄的脖颈:“我们会再见的。”


“……真的吗?”俄落寞道,“我可以相信你吗?”


“当然,中星系人是很信守承诺的。”瓷微微一笑,“好了,我陪你去医院检查,这样可以吧?我保证你出来后还能看到我。”


瓷陪着俄去了医疗中心,俄接受身体扫描的途中,指示完基地后续工作的苏也来了。隔着玻璃,他注视着躺在扫描舱中的俄,神色已比先前松泛许多。


瓷也凝视着苏,苏真正做的永远比说出口的少得多,无论是对俄,还是对他。有时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所以没有必要提起;有时是身份与责任使然,有些话语只能让它永恒沉寂。


“那支舰队,”苏忽然开口,“我要确保他们对阿斯拉夫星系没有敌意。”


“放心吧,我会让他们待命,并待在安全距离外,舰队物资可以支撑至少三个月,他们可以等。”瓷顿了顿,“我会留下来直到帮你们彻底处理好通信系统的问题,就当是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


苏沉默片刻,道:“回去之后,你的身体会好起来吧。”


瓷顿了顿,点点头:“嗯。”


苏转过身,俯身给了瓷一个轻吻。


鉴于阿斯拉夫星的通信技术有限,瓷决定将自己的飞行器留下,直接在飞行器的基础系统上进行移植。一个月后,恒星风暴期彻底结束,全新的抗电磁干扰通信系统也初步建立。


全新的通信系统通过首都星全域测试的那一刻,突破技术壁垒的喜悦却只在俄的心中停留了短暂的数秒。科学中心研究人员们经久不息的欢呼声似乎与他隔着一层屏障,他抬头去看不远处的瓷,对方朝他笑了笑,随即穿过人群来到他面前,把他往外拉。


燃尘现象消失,夜空又恢复了过往的澄澈,数以亿计的星辰再度闪烁在宇宙深空。大气层周围的尘埃几乎被燃烧殆尽,那些遥远的星星也清晰得仿佛近在咫尺。


但俄知道,在他眼前,离他最近的这颗星星,才真正与他相隔天涯。


俄想起了第一次看到瓷的双眸时心底的震撼,对于他来说,瓷就是他的灵魂所属的那片宇宙中,最势不可挡的风暴。


瓷望向星空,瑰丽眼眸中流淌出迷人的神采,他道:“俄,你还记得我问过你怎么让星星闪烁吗?”


俄点点头,瓷这回终于将迟来的答案告诉了他:“部分星球表面大气或尘埃层中含有某种名为‘虹’的物质,这种物质会对特定频段和波幅的宇宙射线产生和射线频率一致的光反射,由此在星球表面形成类似于闪烁的现象,我们叫它‘虹闪’。不觉得宇宙真的非常神奇吗?”


宇宙浩瀚又无情,让生存在它其中的文明有机会瞥见它的一丝神奇之处,也许是宇宙唯一的善意。


“……至少告诉我你要去哪。”俄忍不住开口,声音很轻,轻到仿佛不忍打破眼前令人心驰神往的美景,也像是在吐露自己最后的心愿,“告诉我们应该怎么找到你。”


浓郁的夜色与浓郁的爱意交织融为一体,拼凑成了瓷最后带笑的回答:“星空里藏着很多答案。”








End.


【彩蛋:星空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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